张爱玉出院后,沈家着实热闹了一阵,邻居们常来倒此一游,沈家妈最欢喜她们送婴儿旧衣裳,每天阳台伸出去的竹竿皆是花花绿绿的尿片,多数是沈晓军和梁鹂洗的,这胖小子除了吃喝拉撒,就是睡和哭,哭也很易哄,抱着拍拍走走,又是呼呼大睡,沈家妈特别喜爱他这好养的性格,仔细测算过生辰八字,胖小子终于有名字了,沈梦龙。
元宵节后,梁鹂去学校报名领新书,到中午就早放了,她坐公交车到衡山路下来,找到名叫新新的茶室,寻到包间。
“梁鹂!”肖娜扬起手招呼,还有十来人也抬眼打量她,友好的微笑点头。
这是梁鹂首趟和他们聚会见面,听肖娜讲,茶室老板名叫赵胜新,知青子女,十六岁回沪,经过艰难打拼,开了这间茶室,常有感那份孤独和自卑的心境无处倾诉,他决定成立知青子女互助会,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,时不时聚一下,如今人是越来越多了。
赵胜新亲自进来送茶水,还带来一只麦淇淋蛋糕,有个叫小眉的姑娘今天生日。
小眉一只眼睛是假的,她爷娘在黑龙江,三岁时送回上海阿奶处,冬天阿奶跑到领居家搓麻将,她从床上掉下来,摔到火盆子里。
大家给她点蜡烛,唱生日歌,她很兴奋,吹熄蜡烛,每人分得小小一块,却都笑容满面。
赵胜新过来和梁鹂握手,欢迎她的加入,送上一个珐琅彩的蝴蝶徽章,梁鹂很喜欢,当场就别在胸前。
她跟肖娜讲:“赵老板很年轻,人也十分热情呢。”又环顾四周问:“叶韵姐姐没来么?”
徐露嗑着话梅瓜子,插话进来:“叶韵姐姐和她男朋友往广州去,说那边做服装生意的都发财了。”
肖娜问:“那她还打算回来么?”徐露道:“那边混得下去就不再回来。反正她挺厌恶上海的,老早就想走了。”
坐在梁鹂旁边是个白净戴眼镜的男子,也就二十二三年纪,他微笑问:“你叫梁鹂?我叫刘启明。”看她穿着校服:“卢中的?高几啦?”
“卢中的,高二。”
刘启明赞道:“卢中好,你只要努力肯定能考取大学。”又自我介绍:“我在迎宾宾馆里做客房服务。下半年要升为客房部经理了。”
“恭喜你,你一定会做得很好。”梁鹂挺为他高兴的。
刘启明微微笑着,喝了口茶,抬头看着她,扶扶眼镜:“你叫梁鹂?我叫刘启明。”
梁鹂怔了怔,这什么情况,刚才不是介绍过了么。听他接着说:“你卢中的?高几啦?”
“卢中的……高二。”
他若有所思地笑了:“卢中好,你只要努力就能上大学,我也上过大学,气氛特别的好。”
梁鹂不知怎么回答,幸得有人要上厕所,他也起身跟着去了。
肖娜指指刘启明的背影,再戳戳额头:“他这里有问题,受过刺激的。”
“什么刺激?”
“他职专毕业后分到迎宾宾馆做客房服务,人是特别的聪明,做什么都爱动脑筋,宾馆总经理看重他,专门送到大学里去进修,等回来就升为客房部经理,他进修的时候,认得个女朋友,投入了很深的感情,不过女朋友姆妈晓得后坚决反对,不允许找知青子女轧朋友,嫌鄙穷、爷娘不在跟前,还没房子。分手后他大受打击,脑子就不行了,书也没读完,总经理还是让他回去工作,好歹有点工资生活,不过听说总是胡言乱语,做事体颠三倒四,忘性也大,不晓还能坚持多久,嗳,作孽!”
路边的梧桐树有了些春天的影子,教堂里敲着昏沉沉的钟,靠墙修车的手拿老虎钳拧弯铝条在箍马桶,理发店里循环播着歌曲:我想要有个家,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…….我好羡慕他,受伤后可以回家,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,寻找我的家……
梁鹂从新新茶馆出来后,心情一直很难过,慢腾腾走到弄堂口,恰遇见三男一女堵在那里,听口音是外地人,探头探脑、嘀嘀咕咕。
她主动问:“你们要找人吗?”其中的女人忙笑道:“请问弄堂里有没有一个名叫姚柏青的?他是音乐学院的教授!”
梁鹂想了想:“你们是谁呀?”依旧是那个女的说:“我们是他学生的家长,想来拜会他。”
“那学生的名字叫什么?”
一个壮实的男人不耐烦了,粗起喉咙吓唬她:“你废话不要多,只要告诉我们他住的地方就可以。”
那女的道:“你不要怕,她叫肖临云。”梁鹂想原来是肖姐姐的家长,便说:“你们等着,我去叫姚老师来。”就跑进弄堂里才回到家,把书包放下要去寻姚老师时,听到有人震天价响地喊:“姚柏青,姚柏青,出来呀!快点出来!”
她来到阳台扒着窗户往下俯看,那几个人竟然跟进了弄堂里,站在楼前大呼小叫,张爱玉抱着梦龙在喂奶,问旁边洗尿布的沈晓军:“姚柏青是啥人?”沈晓军笑看她:“真是一孕傻三年,不就是对门么!”张爱玉也抿嘴笑起来:“天天都叫伊姚老师,大名倒忘记了。”
梁鹂听到开窗声,姚教授问:“你们找我有事?”那女人仰脸高喊:“我们是肖临云的家长,你把门开开,有话进去讲比较合适。”
姚教授讲好,就关了窗,梁鹂又跑到门口,裂条缝儿往外望,姚老师咚咚下楼去。
沈晓军道:“阿鹂啊,小小年纪怪欢喜嘎闹忙看热闹!回来梦龙也没看一眼,伊要伤心啦!”
梁鹂的心思都在楼梯间里,忽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姚老师带着三男一女到家门口,才开门,就见那三个男人突然变了脸色,一人揪住他的衣襟推进门就是一拳打在脸上,另两个也是拳脚相加,女人哭起来:“你这个老流氓,把我们家姑娘的清白毁啦!如今肚皮大起来,叫她怎么活啊!”
梁鹂瞪大眼睛,连忙朝沈晓军喊:“舅舅,他们在打姚老师!”
沈晓军满手泡沫过来,一看形势不对:“阿鹂,去陈家打电话报警。”他则冲过去拉架:“有话好好讲,不要一来就打相打打架!”
“打死这个老流氓!”有人大声咆哮:“你是谁?不要多管闲事,否则连你一起打!”
沈晓军火气也上来:“姚老师是我们领居,是好人,你打他,我就要帮!帮到底!”
梁鹂趁乱跑下楼梯到二楼,拼命地敲门,陈宏森过来开门,乔宇也在,看到她问:“怎么了?急吼吼地。”
“有人在打姚老师,舅舅让赶快报警!”
陈宏森怔了怔,立刻叫乔宇往客厅里打电话,他则大跨步地往楼上奔去。